“嗯,会的,七哥(君离邪在君家年轻一辈中排行第七)这次也会离开,我问过他,他会再给你换一次药方,你只需细细调养,不出半年,必有大效,以后他还会陆陆续续的送来别的方子,你只管保重自己!”
章小草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逝的不甘与悲戚,再听着他字里行间的关切,心里感动又酸涩,却不知说什么好,看着他,沉闷不已!
是夜,天地间漆黑一片,静寂的连一丝风声也听不见,君离忧躺在床上,两眼直直的看着虚空,脑子里全是女子的身影,心里突突的,沉闷的厉害,翻来覆去的睡不着。
“既然舍不下,何必故作大方的退让?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,真是没用!”
就在这时,屋子里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,同睡一屋的君离邪突然出声,刻薄讥讽的声音回荡在沉寂的屋子里,显得格外响亮。
君离忧一惊,坐直了身子,却没有理会,只呆呆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君离邪半晌没有听见他出声,忍不住叹息一声,这个族弟天分出众,在年轻一辈中,恍如明珠一般的存在,深得长辈们的喜爱和疼惜,只可惜患有先天重疾,注定活不长久,由此族中非但无人心生嫉妒,反倒为他惋惜,就是他这个生性凉薄之人,也不禁心有戚戚,这些年四处游走,也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到医治之法,可惜这么多年过去,他一无所获。
他被族中保护的好好的,一直不曾让他独自出族,却在他二十岁时,族长竟然放他出来,想来也是觉得治愈无望,才放手让他四处看看,只怕族长也没想到,这个族弟会对一个普通的乡野女子动心,劳心费神!
只是他天性纯良,担心害了人家姑娘,白白放过那么好的机会,他若是挟恩索报,迫那个丫头成为他的伴侣,以那丫头对奶奶的孝顺,一定不会拒绝!更甚者,那个丫头身患宫寒之症,只消将这消息散播出去,那林家还能不退亲?
他原本想帮这呆子一把,却不想被他识破,硬是要挟他医治好那丫头不可,不然,他也不会在这个穷乡僻壤之地,一待就是一年多!
“再过两天,你我就要回京,以后你们相见的机会就少了,若我是你,看上了自然就不择手段的得到,管她是不是心甘情愿,只你这个傻子,总是想着别人,怎不想想自己?那个丫头也是个没心没肺的,你为她做了许多,她明知你心思,却不肯以身相报,这种女子,若不是你所托,我根本不会施救,早知她于你是个祸害,我就不该出手!”
君离忧知晓族兄的性子,担心他真会一气之下,不再管这事,按捺着焦急,淡声道:“你既然已经出手,自然会彻底治好她,不然岂不是坠了你‘邪医’的名声?”
君离邪闻言,冷哼道:“你不必激将我,我若是将她灭口,谁会认为是我些医医术不精?”
君离忧一听,彻底急了:“你不可这么做,她是我的好朋友,你不能伤害她!”
看不清君离忧此时的模样,可是话语里的急切君离邪还是能听出来,想到从前那个连生死都看破、淡然无畏的族弟,居然会因为他的一句话,就能心急如焚,心里十分不是滋味,不禁讥讽道:
“你就护着她吧,你能护她一时,还能护她一世?有难处,她就想到你,她什么时候将你放在心里过?你明知以你的身体,不可动情,你还是跳了进去,如此也就罢了,你却宁可折磨自己,也不愿踏出一步,你以为你伟大,不过是懦弱、无用罢了!”
君离忧没有计较他的嘲讽,苦笑道:“我争取又如何?一个每日都担心看不见明日太阳的人,有什么资格妄想那些东西?我是喜欢她,是放不下,恨不得天天跟她厮守在一起,可是我总会比她先走,总不能因为一己私利,不顾她的意愿,坑害她一辈子!现在她有喜欢的人,也跟那人定亲,等那人金榜题名,他们就会成亲,既然有人能给她幸福,我又何必从中搅和,让三个人都痛苦!”
说到这里,君离忧痛苦的闭上眼,胸口蓦地传来一阵阵疼痛,让他忍不住死死的捂着那里。
“哼,我懒得说你,反正就要走了,以后都不一定有见面的机会,你自己不争取,我说的再多有什么用!”
君离邪没有听出他的异样,心里对他的说辞不以为然,他不知道什么叫成全,只知道喜欢的就要牢牢抓在手心,哪怕让所有人不好过,他也不会让自己受一丝委屈!
见君离忧不说话,以为他他不想搭理,本想再劝几句,却听到对面传来细碎的呻吟声,唬的他连忙跳起来,摸索着点燃了灯火,果然看到他正捂着胸口,无力的摊到在床!
君离邪连鞋子都来不及穿,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,给他把脉后,脸色变得极为难看,连忙打开他床头的抽屉,从里面取出两粒药丸,掰开他紧闭的唇齿,塞了进去,见他咽下,才松了一口气,又恨恨骂道:
“真是欠了你的,你要是再敢胡思乱想,我这就回京,再也不管那个臭丫头的死活!”
药力一时没来得及化开,君离忧还是难受的厉害,但并不妨碍他的耳力,听了君离邪的话,勉强笑道:“你不过是嘴硬罢了,若真是那铁石心肠,纵然爷爷恳请于你,你也不会破例替小草诊治,这份情,弟弟承了!”
君离邪被他揭破,顿时有些羞恼,刻薄道:“管好你自己,连白的跟鬼似的,再要多言,我真的不管了!”
君离忧心知他不自在,笑了笑没再多言,慢慢调息着,渐渐稳了下来。
君离邪一直看着他的反应,见他没再趟虚汗,面色不似方才的灰白,便知无事,本想再说教几句,又担心刺激到他,摇摇头便不再说什么,回到自己床上,掀了被子盖好,面朝里睡去了。
君离忧绞痛缓解,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,本要向兄长道谢,抬眼见他背对着自己睡去,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,看着他的背部愣愣发呆。
虽说兄长一直冷冷淡淡,见了谁都不亲热,看似十分凉薄,他却那不过是他的伪装而已,当初他执意和他共处一室,也是担心他犯病,有好几次夜里自己发病,都是他悉心照料,今日他所言亦是为了自己,尽管曾经他有过那样卑劣的想法,却始终迈不过自己那道心坎!
叹息口气,见兄长一直没动,只当他睡熟了,他苦笑一声,也缓缓躺下,闭上有些涩然的双眼。
背对着他的君离邪并未真的睡熟,听到他的叹息声,暗自摇头,这个傻子……
自从得知君离忧他们要走,章小草就在想该送哪些礼物给他们带回去,君家是千年传承的医学世家,不缺那些黄白之物,在他们眼里怕是俗气的很,她也没不想送那些东西,只是家里能送的东西实在少,卤肉倒是不错,只是这路上得走一个月,还不等到京城,那些东西就会变得有干又硬,哪里还能下嘴!
倒是肉干可以送一些,现在作坊的肉干是越做越好了,一块块切开,用油纸包好,也不担心会坏掉,只是这礼物还是太随便了些,想了想,记起土豆差不多成熟了,于是打算明天去地里挖一些回来,又挑了慕华从边境捎回来的十多张上好的雪狐皮子,并一些这里的土特产,整整装满了几只红木箱子才罢。
章奶奶过来,进见孙女忙里忙完的拾掇东西,心知是送给君家小子带走的,也过来帮忙。
“叨扰了一年多,你的病对亏了君家小子和君大夫,但凡咱们家有的,能拿的出手的,都送一些!”
“嗯,我把咱们这里的特产装了一些,您来过过眼,看看有什么要添加的!”
章小草将箱子都打开,让奶奶看,东西倒是有不少,只是除了那十几张雪狐皮子,其他的都不值钱。
章奶奶细细的看了一番,想了想说道:“把咱们家做的水酒添几坛,那东西爽口不醉人,送君小子的家人尝尝!”
章奶奶说的水酒就是将糯米蒸熟发酵,在适当的温度下密封两天,形成的米酒,这种水酒酒精度极低,是章小草一时兴起,回想前世奶奶做米酒的步骤捣鼓出来的,这种水酒带着酒香,难得的是还有糯米的清香和天然的甜味儿,酒精度不高,一般人喝几碗也不会醉!
前世有个地方盛产水酒,还成为全国文明的地区特产,只是市场上卖的都掺过水,味道寡淡不纯,远远没有自己做的好喝,君离忧和君离邪也都爱喝,每天适量喝一些,对身体有好处,君离忧每次也会喝一点点!
章小草闻言,连忙去了储藏室,只是架子上剩下的不多,还不到三坛。
“奶奶,我现在再去做一些,到时用开水捂着,一两天就能好!”
章奶奶点点头道:“你去吧,多做一些,到时你再派几个人,随他们一路回去!”
“嗯,我知道,已经安排佟孝挑人去了!”
章小草应下,她原本就打算让凌云带人走一趟,一路保护君离忧他们回京,到时和林肇源凌风汇合,一起回来过年!
等淘米、上甑、过水、拌曲、装坛后,章小草将密封好的坛子放在棉被里,又灌了满满几坛子开水放在里头,密不透风的捂好,只等它自己发酵好。
君离忧见她忙里忙外的为他们准备礼物,心里十分过意不去,阻止道:“你不用费心准备如此多的东西,路程太远,太多了我们也不方便带走!”
章小草擦净手笑道:“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,也不用你们劳神,到时凌雨会护送你们回京,东西给他们带着就行!”
君离忧闻言,急道:“这怎么行,现在都十月底了,你的事也多,少了凌雨,你如何忙得过来,你身子尚未大好,应该多休养才是!”
“现在也没多少事,你不用担心我忙不过来,所说现在太平盛世,可难保有那些不开眼的,还是小心为好,有凌雨护送,我和奶奶也放心,你就别推拒了!”
想到他总是为她着想,章小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,明知自己做什么也无法报答他,却还是想多做些什么,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些。
君离忧见她一脸坚持,心知推拒不掉,只好应下。
“对了,我和兄长商量好,趁着现在天气好,打算后天一早就启程!”
章小草一听,心里涌起一股离别的愁绪:“这么急?不能再多留几天吗?我还打算让凌雨他们上山打些业野物腌制好,让你们带回去呢!”
君离忧摇摇头笑道:“不用如此麻烦,现在都临近寒冬,山上的动物都藏山了,不好找,也危险,别让他们去,大不了,你今日做的水酒,我都带走!”
章小草闻言,顿时想到什么,连忙说道:“我把做水酒的方子写下,等回去了,你叫自己家的仆人做,想来味道都差不多!”
君离忧一听,有些迟疑道:“你不是打算做米酒生意么?你把方子给我可以么?”
章小草瞪了他一眼,佯怒道:“咱们是好朋友,送你一张简单的方子也不值当什么,有什么不可以的?再说了,京城距离这里有千里之遥,就算传出去,也没有什么,我不过想做这个生意试试,还不知道行不行呢!”
君离忧一听“朋友”二字,心里既是欢喜又是酸涩,一时之间,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子似的。
章小草见他脸色不好,以为他身体不适,连忙扶着尚在发怔的他坐下,见他额头没有虚汗,脸色也还好,悄悄地松了口气。
君离忧回过神来,看着她脸上还未散去的担忧,心里再度涌起那个荒谬的念头:她如此关心自己,是否对自己也有好感?若是如此,他是否可以用一些手段将迫使她留在自己身边?
章小草见他脸色变来变去,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,心里十分不安,扯了扯他的衣袖喊道:“君大哥,你怎么了?是不是不舒服?我这就去叫君大夫过来给你看看!”
君离忧听到她的声音,猛地从那阴暗的遐想中惊醒过来,迎上她担忧不安的清澈眸光,愈发衬托自己心思的龌龊,只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!
“无事,不过是想到即将离开,心里十分不舍罢了,你不用担心!”
君离忧虚弱的笑了笑,见她眉头松开,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,心里一阵阵自责,如此美好的女子,你如何舍得强迫伤害她!
章小草暗暗观察着他,见他不似说假,便说道:“那你先坐下歇歇,等我把事情做完,再陪你出去走走!”
君离忧点点头,为了让她放心,故作轻松地笑道:“这两天我都没看到小四,我去找找,这家伙,怕真是被七哥吓破胆了!”
章小草听到此处,瞬间想起这一年多来,被折腾的死去活来的小四,再度无良的笑了!
君离邪是个极富创新意识的大夫,他之所以年纪轻轻的,就被江湖上奉为邪医,就因为此人亦正亦邪,从来不按理出牌,初出道时,名不见经传,时过不久,竟一刀成名!
当然,这刀不是菜刀,也不是杀人刀,而是一把小巧锐利的手术刀!
在杏林世家耳濡目染下,他很小的时候,对医术有一定的了解,后来更是喜欢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进行解剖,细心的观察它们身上的器官,每日身上都血淋淋的,他的父母家人都觉得他为人淡漠,又太过血腥,遂心生不喜,在族中也被归为异类,若非君离忧的爷爷君老先生开明,只怕他早已经被逐出家族!
就这样,他长到十五岁,更是独自一人四处游走,融汇天下医术,十六岁那年,无意中剖腹救了一个难产贵妇,使得母子均安,一时声名大噪,只是其剖腹手术被许多自以为是的大夫认为是邪术,受人轻视,直到挽救了数名难产的产妇,这种‘邪术’才渐渐被默认,只是仍然没人愿意将它发扬光大!
饶是如此,君离邪在民间的声望,尤其是江湖中那是赫赫有名,江湖上最多的就是那些打打杀杀,他的那把手术刀救人无数,却因为方式比较血腥,所以被人称之为邪医,褒贬各半!
当初章小草从君离忧口中得知君离邪的事迹,激动地一度以为遇到了老乡,可是经过她数次试探,也没探出什么,最后,她也死心了,因为这人的确不是现代来的,他会那些外科手术,也的确是自己摸索出来的,由此,尽管君离邪对她不假辞色,她却仍然十分佩服他!
不过小四就倒霉了,君离邪声称自己从来没有解剖过火狐狸,趁她不再,愣是把小四抓了去,磨刀霍霍的将它开膛破腹,研究一番后,又把它的刀口缝合,只是一次又怎么能将火狐狸的构造了解的清清楚楚呢?
于是每当小四刀口愈合后,就会再被君离邪抓去,不是解剖前肢,就是解剖后肢,总之凡是能被开刀的地方,都被剖开看过,好在君离邪的确有些本事,没有要了小四的小命儿,只是几次之后,小四彻底怕了他,只要有他在,绝对不会露面!
“君大夫去山上了,小四这个时候应该在,你可以去后院找找看,它应该跟小五待在一起!”
君离邪每搁两天都会去趟云昭山深处,那里不寻常的野生药材十分丰富,因为去年遭遇狼群的事,章小草都会让凌云陪他一起去,今日他们俩又进山了。
君离忧闻言,也想起兄长和小四之间的“深仇大恨”,遂点点头,去了后院!
待傍晚君离邪同凌云回来,手上又拿了几种旁人没见过的药材,却见君离忧拿着药材,径直来到厨房,找到正在准备晚饭的章小草。
“你快出来,有事!”
章小草闻言,有些疑惑,除了给她诊脉,他是第一次过来找他,见他面露不耐,她不敢耽搁,交代兰芷她们一声,便洗了手出来了。